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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的朋友黃大仙

     認識的人不少,然真能讓我打自內心敬重的,竟然是個小學未畢業的水電工朋友。
     他十一歲時泅水偷渡澳門、再溜到香港打零工謀生,然後輾轉來美。這人大字雖不識幾個,反應卻極度敏捷迅速,所有生活中大小難題及汽車家電修理問碰上這老兄都可迎刃而解。弄到最後大家都養成了壞習慣,一有問題乾脆就直接打電話給他。難得的是他古道熱腸肯熱心助人,朋友有難找上門多可順利解決。「有求必應」是大伙對他共識,於是「黃大仙」尊號便不脛而走。
     當年會認識,是他拎小孩來看牙,每回上門倘瞧見診所有甚麼東西出毛病總會幫忙修復。要付他錢卻分文不取,搞得我極不好意思,便也就投桃報李禮尚往來。久而久之,建立長達三十年的互信交情。
     雖說黃大仙「有求必應」,然求之者眾祇好視情況斟酌:幾年前南加風災我家屋頂略微受損,他來看後說小事一樁得空便來修繕,那知過了年餘猶未見上門。我們知道他事忙,亦不忍頻頻催促。有天傍晚天色已暗這老兄突然打電話說要立即過來,原來氣象預報隔日洛杉磯要下大雨,便連夜趕來搶修。我這才知大仙胸中有把尺:小問題他教你如何解決,下回便請自理。倘是超乎你能力難題,便視情況輕重緩急,排隊等候他一一化解。
     四年多前大仙的夫人突然罹癌過世。大家都深知他平素勤儉自持努力工作,目的就是將來退休後夫婦能生活無慮。而今妻子乍然離世,再辛苦工作攢錢又有何意義?他告訴我根本不願回家,因為碰觸到的任何事物皆會讓他不由地牽引思念那結髮一輩子老伴。孤魂野鬼般,他整日生活無趣地四處飄盪,臨晚更不敢返家懼怕賭物思人。言談間,也開始憤世嫉俗,可感覺其心性大變。雪上加霜是,之後有天他做工時由高處摔下跌斷臂關節。半殘的臂膀無法高舉使力更遑論做工,他心情益加惡劣。周遭朋友關心,卻無從下手。
     時間,或許才是癒合心靈創痛良藥。在位中醫朋友細心治療下,他那半殘的臂膀逐漸康復,至少做工再不成問題。然真正發揮作用的,是他個性:人與人間,其實是互相需要。能力不足的需人扶助,這當然可以理解。倘一個聰敏能幹的人無人可助、不被需要,亦是個痛苦。
     巧的是這位女中醫攜女帶母三人居住洛城,來往的又多是寡居或未婚熟女,於是她們所有大小修繕粗重幹活便順理成章地由他承攬。想想好笑,幫黃大仙回復那樂於助人本性的,竟然是靠這群婆婆媽媽朋友。她們吃飯相聚時邀他共同聊天、歡笑 ,他則幫忙各家修理東西、解決大小生活麻煩。有那麼多家庭仰仗他照顧,忙碌之餘人生又開始有了意義。
     能「被需要」對有些人言才是幸福。或許,這便是我的朋友黃大仙對人向來「有求必應」的真正原因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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